海明威老人与海_代表作品赏析_一品句子网【10-10】
老汉这会儿简直喘不过气来了，他觉得嘴里有一股怪味儿。
那是铜腥味，有点甜，他一时有点害怕。好在这味道就一点点。
他朝海里啐了一把唾沫，说：“把它吃了吧，花哨鬼。去做梦吧，梦见你们杀了个人。”
他知道现在他终于被打败了，没法补救了。于是他回到船尾，发现舵把儿的锯齿形断口插进舵槽里正合适，他还可以用来掌舵。他把布袋披到肩上，让小船回到了原来的航线上。现在船儿走得很轻松，他什么也不想，什么感觉也没有。他此刻已超越先前的一切，只顾驾船驶向家乡的港口，尽量行驶得稳当些、利索些。夜里有些鲨鱼来咬大鱼的残骸，就像人从餐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。老汉没有去理睬它们，除了掌舵，外对什么都不理睬。
他只注意到，由于船边没有沉重的东西，小船行驶得多么轻松、多么自如。
船还完好，他想。它还是棒棒的，除了船舵，没有任何损伤。那很容易更换。
他能感觉出现在他已进入洋流里面，他能看见岸边海滩上那些小渔村的灯光了。他知道他现在到了哪里，回家根本不算个事儿了。
不管怎么说，风是我们的朋友，他想。然后他补充说：有时候是。还有大海，海中既有我们的朋友，也有我们的敌人。还有床，他想。床是我的朋友。只要是床就行，他想。床会有多棒啊。被打败倒轻松了，他想。我以前从来不知道败了多轻松。那么是什么打败你了呢，他想。
“什么也不是。”他说出声来，“我出海太远了。”
他驶进小港湾时，露台餐馆的灯火全熄灭了，他知道大家都已上床。风在步步升级，此刻刮得正猛。不过港湾里静悄悄的，他径直驶到岸岩下的一小片卵石滩前。没有任何人来帮忙，他只好自己尽力把船划到紧贴岸边的地方。然后他跨出船，把它牢牢系在一块岩石上。
他卸下桅杆，把帆卷起并捆好。然后他扛起桅杆，开始爬坡。正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他累到了何等程度。他停了一会儿，回头望了望，借着街灯的反光，他看见鱼的大尾巴远远地竖立在船尾的后面。他还看见它那像一条惨白的线似的裸露的脊椎骨、那黑乎乎一大团的脑袋以及伸出去的剑嘴，而一头一尾之间却是空荡荡的。
他又开始爬坡，一到坡顶就摔倒了，便就地躺了一会儿，桅杆还压在肩上。他挣扎着想站起来，可这太困难了，他便扛着桅杆坐在那里，看着那条路。一只猫从路的对面经过，在为自己的事儿转悠，老汉望了望它，然后他就只望前面的路了。
最后他放下桅杆，站了起来。他又举起桅杆扛到肩上，顺着路朝前走去。他不得不坐下来歇五次，才总算走到了他的窝棚。
进窝棚后，他把桅杆靠在墙上。他摸黑找到一个水瓶，喝了一口。然后他在床上躺下。他拉了拉毯子，先盖住双肩，然后盖住背部和双腿。他脸朝下趴在报纸上睡着了，两只胳膊直伸出去，手心朝上。
早上那孩子来门口张望时，他还在熟睡。由于风刮得紧，飘网渔船不会出海，那孩子睡了个懒觉，然后就来老汉的窝棚探望了，就像前两天每天早上那样。孩子看见老汉还在呼吸，然后一看到老汉的双手，他就开始哭了。他轻手轻脚走出窝棚，去拿一些咖啡来，一路上都是边走边哭。
很多渔夫围在小船周围，在看船边绑着的东西，其中一个卷着裤腿站在水里，在用一段绳子量大鱼的骨架。
孩子没有下海滩去，他早去过了，有个渔夫在替他照看着那条小船。
“他怎么样?”渔夫中的一个喊道。
“在睡。”孩子大声说，他不在乎别人看见他在哭，“谁也不要去打扰他。”
“从鼻子到尾巴有十八英尺长。”那个在量尺寸的渔夫叫道。
“我相信。”孩子说。
他走进露台餐馆，去要一罐咖啡。
“要热点，多加点牛奶和糖。”
“还要什么吗?”
“不要了。回头我再看看他能吃点什么。’“多大的一条鱼啊。”餐馆老板说，“从没见过这样的一条鱼。你昨天打的那两条鱼也挺好的。”
“我的鱼见鬼去吧。”孩子说，又哭了起来。
“你想喝点什么吗?”老板问道。
“不喝了。”孩子说，“叫他们别去打扰圣地亚哥。我一会儿就回来。”
“跟他说我很难过。”
“谢谢。”孩子说。
孩子拿着那罐咖啡走到老汉的窝棚，在他身边一直坐到他醒来。有一回眼看他快醒过来了，可他却又坠人了沉睡中，孩子只好走到街对面去借一些柴火来热咖啡。
老汉终于醒了。
“别坐起来。”孩子说，“把这个喝下去。”他把咖啡倒了一点到一个玻璃杯里。
老汉拿起杯子就喝了。
“它们把我打败了，马诺林。”他说，“真的把我打败了。”
“它可没有打败您。那条鱼没有。”
“对。确实。是后来才败的。”
“佩德里科在看守小船和东西。您打算把鱼头怎么着?”
“让佩德里科把它砍碎用来捕鱼吧。”
“那个长剑嘴呢?”
“你要就拿去吧。”
“我要。”孩子说，“现在我们得计划一下别的事情。”
“大家寻找过我吗?”
“当然啦。出动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呢。”
“海太大，船又小，很难看见。”老汉说。他感觉到，能有一个人交谈是多么开心啊，不再只是对自己说话或对大海说话了。“我很想你呢。”他说，“你打到多少鱼了呢?”
“头一天一条。第二天一条，第三天两条。”
“好极了。”
“现在我们又要一起打鱼了。”
“不行。我不走运。我再也不会走运了。’“让运气见鬼去吧。”孩子说，“我会带来好运的。”
“你家里人会怎么说呢?”
“我不在乎。我昨天打到两条。不过现在我们俩要一起去打，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呢。”
“我们得弄一支有杀伤力的好长矛，时刻放在船上。你可以用旧福特车的减震钢板做矛头。咱们可以拿到瓜纳瓦科亚1去磨。
应该把它磨得很锋利，不要淬火，免得断掉。我的刀子就断了。”
“我会再弄把刀来，把钢板也磨好。这大风会刮多少天呢?”
“也许三天。也许更久。”
“我会把什么都办好的。”孩子说，“您把手养好就是了，老爷子。”
“我知道怎么养它们。昨儿晚上我吐出一些奇怪的东西，感到胸脯里有什么碎了似的。”
“那个也要养好。”孩子说，“躺下吧，老爷子，我去给您拿干净衬衫来。还带点吃的。”
“我不在这几天的报纸，也随便带几份来吧。”老汉说。
“您得赶快养好伤，因为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学，您什么都可以教我。您这回受了多少罪呢?”
“多着呢。”老汉说。
“我去把吃的和报纸拿来。”孩子说，“好好休息吧，老爷子。我去药房给您的手弄点药来。”
“别忘了告诉佩德里科，鱼头给他。”
“不会。我记得的。”
孩子走出门，沿着破旧的珊瑚石路往前走，一路上他又哭了起来。
那天下午，露台餐馆来了一群旅游者。有个女人从那里往下看，在一些空啤酒罐和死梭子鱼之间，看到一条又长又大的白色脊椎骨，后头带一个特大的尾巴，随着东风在港湾口外面掀起大浪，那东西也在起伏和摇摆。
“那是什么?”她问一个侍者，指着大鱼那长长的脊椎骨，它现在只是等着被潮水卷走的垃圾了。
“(鲨鱼)。”侍者说，“(鲨鱼)。”他试图解释发生了什么事。
“我从前不知道鲨鱼有这么漂亮、造型这么优美的尾巴呢。”“我也是。”她的男性同伴说。
在坡路那一头的窝棚里，老汉又睡着了。还是趴着睡的，那孩子就坐在他身边守候着。老汉正在梦见那些狮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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